怀念母亲

2025-07-09 10:27 陈凌 未知
      2007年8月22日下午,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天空喘不过气,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。救护车在107国道上疾驰,载着癌症术后复发的母亲,从市中医院转往岳化医院抢救。我隔着车窗望去,道旁杂乱的野花在阴沉天色下显得格外刺眼,我知道母亲这一路,也许是与人间草木的最后一面了。
      母亲终究没能挺过那个夏天,农历七月十二日十八时,她的呼吸永远停在了夕阳落山的时刻。十八年光阴流转,每当想起母亲,笔尖总在纸上游移不定——怕笨拙的文字写不出她的模样。而今又是一年忌日将至,那些沉淀在时光里的碎片,终于在思念中拼凑出对母亲的些许记忆。
      正如,你不能在黏土里种花生,在沙地里种麦子。每一片泥土,都有它的命运。母亲这片泥土的命运里只有一种色彩:苦难。八岁那年,外婆撒手人寰,外公常年在外谋生,她瘦弱的肩膀过早扛起了照顾两个弟弟的重担。嫁给父亲后,我们三兄弟的降生让清贫的家更显拮据。大集体时,为了多挣工分,她硬是把自己逼成了“甲级劳动力”,割稻插秧样样争先;包干到户后,我们处在湖区,家里分了几十亩责任田,每当“双抢”时节,她总是天不亮就下田干农活,时常割完一丘稻田后,才赶回家做早饭。那时,每天的农活都要干到夜深,收工了还要洗衣做饭,帮我们洗澡。记忆里,她的身影总在田垄与灶台间穿梭,像一个永不停歇的陀螺。正是因为母亲的勤劳,我们在那个年代没有吃太多的苦。
      母亲的善良是刻在骨子里的纯朴。对待奶奶,她把“孝顺”二字写成了日常:有好吃的必先给老人端去,婆媳相处几十年从未红过脸。母亲离世后,奶奶常说:“你娘心善,总说我年纪大了好吃的要先享用,谁知她倒先走了。”在我的印象中,家里来了客人,母亲从不上桌吃饭,总是把好菜往客人碗里夹,自己却站在桌边招呼着。
      女子本弱,为母则刚。瘦弱的母亲,给予我们的爱是满满的。我们兄弟初中在镇上读寄宿,每周回家一次,母亲总说学校饭菜不好。周末回家,她都要东拼西凑准备一些好吃的让我们补身体。临返校时还炒些菜,让我们带到学校吃。她总是忙得不亦乐乎,还要把我们一周换下来的衣服鞋子洗得干干净净,让我们穿得整整齐齐去上学。记忆里,母亲总是无微不至地呵护着我们,夏夜总是带着湿热潮气,蚊子在屋里嗡嗡打转,母亲会把稻草扎成束,用水喷湿,点在堂屋上风口,火星在草把间明明灭灭,她坐在我们兄弟的竹床边,蒲扇在掌心里摇出规律的风声,风里带着烟和母亲的气息,我们迷迷糊糊间,总感觉那蒲扇从未停歇过。就这样,我们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难忘的夏夜。
      我家田地多、劳力少,为了农事不落后别家,坚强的母亲总是一个人顶几个人用,把农田侍弄得井井有条,成了生产队里的种粮大户。靠着勤劳的双手,家里经济条件也在逐渐好转。80年代初,我家是几间土坯房,一旦刮风下雨,屋里泥流成河,住着也不安全。她跟父亲商量,着手改善住房条件。为了节省资金,母亲利用农闲,自己开荒山挖地基,肩挑手提帮助搬运砂石砖块,一日三餐还要为十几名泥瓦师傅做饭。新屋落成了,母亲黑瘦了一圈,背也明显佝偻了。新建的房子成了我们村里首批红砖到肩的砖瓦房,这让我家告别了刮风下雨担心受怕的日子。
      母亲是个会持家的人。那年月里,家里人口多负担重,她怕我们吃不好穿不暖,常攒下些鸡蛋,步行几十里路到长炼,跟工人换些旧衣服回来改。每次去来都舍不得花几元钱的车费,总是起早摸黑赶路。记得有年下大雪,路面结冰,她过一座桥时,用手撑着爬过了那座石拱桥,手指都抓出了血,回到家里已是深更半夜。
      惊蛰谷雨,河解冻,柳发芽,麦抽穗,花似锦。随着生活条件的变化,我们兄弟纷纷成家,母亲本该好好享受生活了,但闲不住的她,在老家、县城、深圳三地奔波,把三个孙子带大。我上班后,也时常回老家看望父母,母亲总是笑呵呵的,快乐写在脸上,经常把村里的一些大小事情唠嗑给我听,张家娶媳妇了,李家添孙了....常常唠到深夜转钟,但她从来不说自己有什么不舒服的。直到身体发出警报,她还硬撑着说是“感冒”,挺挺就过去了,生怕耽误农活和我们的工作。眼看她吃不下东西,身体日渐消瘦,身上时常发疼,我们硬是拉着她去医院检查,结果已是子宫癌晚期。这天塌下来的消息,让我们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。母亲做完手术,住院期间,那时我正在市政府经研室工作,每天都要加班,她知道我很忙,说什么也不让我请假来照看她,并告诉我说“公家的事情耽误不得,让你弟弟们来就行。”此时此刻,她牵挂的仍是子女的事业,唯独忘了心疼自己被病痛折磨的身体。
      荒野里,风吹过。母亲的墓已经掩映在凄凄荒草下。旁边的地瓜秧、泥土、稻麦焚烧的灰烬,纷纷落在她的墓前,而她,再也不会有一丝挣扎。这一瞬间,我泪如雨下:我泥土之下的母亲啊,感谢您倾尽一生绽放了我们!请您放心,您弥留之际最牵挂的三个孙子,都已经长大参加工作,他们一定会像您一样,深情回报这个世界,迎风沐雨,天涯怒放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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